这天,我刚下班,就听说小区里发生了命案。

我是一个记者,职业的敏感让我立即冲向案发现场-B幢5单元402(我住302),也就是说,命案就发生在我头顶三米处的天花板上,我的身体莫名地战栗起来。我挤上前看的时候,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,一个年轻警察正在疏散看热闹的人,我知道这时候就算亮出记者证也没用,他们最讨厌的就是记者,尤其像我这样的小报记者。于是我镇定地说:我是楼下的住户。

这个身份显然比记者受欢迎多了。他立即叫住我,登记姓名、住址和联系电话。我一字一句地说:我叫何三三。他一下愣住了,重新问了一次:什么?何三三?是真名吗?我点点头,眼睛瞟向敞开的大门。女人头朝南躺在客厅地板上,穿着家居服,衣衫整洁,地上没有血,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,但是手上却握着一个电熨斗,一个插线板安静地躺在她双脚不远处。她赤着脚,脚踝很美,地上还有一个破碎的玻璃瓶,一摊水里浮着几朵玫瑰花苞,再往前看,茶几上的碟子里有几块抹茶蛋糕。看起来就像一个贤惠的女人在一面享受下午茶一面替丈夫熨衣服时,出了意外。

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,我记得前几年就有个漂亮的女明星在接电话时,不小心打翻了鱼缸被划破大动脉而死。不过这次我却摇摇头,小声说:不是意外。年轻警察立即警觉地转过脸,问:为什么?我凑近他的耳朵,悄悄地说:死人会把熨斗拿得这么好吗?他立即把脸偏向客厅,再回头看看我,眼神里满是惊愕。

按照程序录完口供后,我对年轻警察说:172号,有事可以打我电话。他的警号末尾三个数字是172号,我对数字有一种固执的偏执。

虽然尸体已经被运走,但我仍然能感觉到她的气息。确切地说,是她丈夫的气息,那是一个眉目和善的男人,在妻子出意外后哭得死去活来。我在录口供的时候看着他瘫在地上,一次次摇着头说:她今天早晨8点半到家的,我让她好好休息的,怎么会呢?

女人叫肖茹,是一个列车乘务员,因为跑的是长途,跑一趟休息两天。她丈夫叫程昱,朝九晚五的小职员。从收入差距上看,肖茹是程昱的两倍;从家庭格局上看,更像是肖茹主外,程昱主内的那种。肖茹每个星期跑一趟车,程昱可以享受两次总共80小时完全自由的单身生活。

172号歪着脑袋看我,问:何三三,你对所有的采访都有这样狂热的追寻吗?第二天晚上8点20分,我和172号在星巴克喝咖啡。172号脱去制服,换上一件蓝白条纹的短袖T恤,靛蓝牛仔裤,正是我喜欢的类型,下班之后的他叫许沛,我很愿意发挥自己的八卦细胞,将一切的猜想悉数告之。

注意,我只是八卦,并未讨论案情,许沛也并没有对我透露任何关于警方的决定,所以他相当地有职业道德,更多的时候,是我在说,他在听。

我和肖茹吵过一次架,那还是去年我刚搬到这个小区的时候。有一天,我听见楼上有类似敲铁锅的声音,我知道那是高跟鞋的声音,虽然我自己很喜欢穿高跟鞋,但哪个女人到了家里还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,一定是变态,而且是在半夜呢。

空气一下变得暖昧起来,我看见许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半夜喜欢穿高跟鞋,会是在干什么呢?我不怀好意地笑笑,继续说,于是我就敲了她的门,是肖茹来开的门,穿得极其性感,一件豹纹的真丝吊带睡衣,满身的酒气,应该是喝醉了。我们开始吵架,后来我就冲进她的房门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可能记者就是有这股好奇劲吧,你猜我看到了什么?

许沛不安地搓了搓手,焦急地问:看到了什么?

整个房间的高跟鞋,我快速地估计了下,足足有一百多双。天哪,我恨不得去抢几双,实在太漂亮了!许沛不死心地问:就这些?我握起拳头敲了敲他的脑袋:我还没说完呢,还有一个男人。男人?程昱?不,不。我摇摇头,那个男人足足比程昱高出一个头。

噢。许沛若有所思地掏出笔记本,在上面写下几个关键词:高跟鞋、男人、醉酒。写完之后他抬起头说:我们在她的房间里,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些鞋子。那些鞋子被放到哪里了呢?

你要怎么谢我呢?我给你提供了这么多独家线索。许沛送我到家的时候,我趁势拉住他的衣角.借机耍赖。他的脸一下子红了,结巴着说:下次请你吃饭吧,不过你一个人住,要小心。

楼道铁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,我的背后突然泛起了丝丝凉意,在黑暗中包裹住我。

站在客厅,把灯开得雪亮。从酒架上拿出红酒,替自己倒上一杯,点上一支烟,我的夜晚才刚刚开始。记者只是我谋生的职业,因为我没有固定的男人,也不习惯花男人的钱,所以我必须自己承担所有的房租和吃喝拉撒的费用。我开始写未完成的小说。因为一时兴起,我把许沛写进了小说。

他的侧脸十分迷人,有一点点孩子气,但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男性气息,他的胳膊很有力量。我轻轻地吐了一口烟,发现阳台的窗帘在夜色下肆虐地抖动着。午夜12点,起风了吧。

我赤着脚慢慢地走向阳台,顺手拿起了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,烟灰散落一地。从许沛送我回家到现在,我没有去开过阳台的推拉门。阳台门为什么是开着的呢?也许是忘记了吧。我刚走上阳台,就听到了嘤嘤的哭声。

那哭声揉进如墨般的夜色中,呜咽哀怨。我的心紧缩了,脚底阵阵发软。那哭声来自头顶。我颤抖着抬起头,看见了趴在阳台上的一个人影。

我本能地问了句:谁?人影低头,啜泣着说:是何小姐吗?吓到你了吧。我长长地舒了LI气,原来是程昱,

五分钟后,程昱坐在我客厅的沙发上,我递过纸巾,他擦了擦鼻涕和眼泪,感激地说:肖茹出事后,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,都以为是我杀了她,何小姐,你人真好。我指了指酒瓶问:来一杯吗?他摇摇头,我喝了一口,看来我的推断是正确的,肖茹和程昱的婚姻有问题。上次我在肖茹家不仅看见满屋子的鞋子,酒柜上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洋酒。

我仰起脸,想着肖茹无力躺在地板上的样子。昨天警察带你去协助调查了吧?是啊,我老婆死了,他们竟然怀疑起我来了。程昱的表情痛苦而气愤。你也别在意,他们也是想尽快破案。

早知道我就不和她说我升职的事了,因为公司部门会议上要穿那套西装,她就起来给我熨,哪知道程昱的声音又哽咽了,他不安地四下瞅了瞅,他好像是在寻找什么。

我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吗?我竟然开始有一点害怕,这比我之前一个人裹着被子关灯看《鬼来电》恐怖多了,虽然灯依旧雪亮,但我却觉得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渗进我每个毛孔,让我开始战栗。

你竟然半夜和程昱在客厅中喝酒?许沛穿上警服之后,我应该叫他许警官。他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,和我喝一杯咖啡。为了避免太过招摇,他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小外套,导致他不停地擦汗。

怎么?警方已经确定是他杀的?我挑衅地看着他的眼睛。许沛说:你知道我不能向你透露任何案情进展的。那不公平,我一直在向你提供线索,你们应该给我颁个好市民奖。

何三三。许沛的眼神忽然严厉起来,他抓住我的手说,别再跟这个案子,报道到此为止。他将我供职的报纸摊开,指着上面的标题强调:到此为止。

许沛好像很在乎我,尽管他不能透露任何案情,我仍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。肖茹的死亡状态很平静,没有血迹,物品整齐,说明不是入室行窃,没有搏斗痕迹,说明她在死前是一个人,或者说看见的是熟人。手掌脚心都没有发黑,说明没有毒物反应,至少从许沛的眼神中,我猜到肖茹没有中毒迹象。唯一的可疑物是肖茹手中握住的那个电熨斗。一般家中的额定电压是220伏,假设它的功率有1000瓦左右,由于电器有电阻,流过这个电熨斗的电流只有几毫安,绝对不可能会因为漏电而触电身亡。可是,有人要制造的却是这种景象。肖茹午睡醒来后,替丈夫熨衣服时意外触电身亡。

我推开许沛的手,正襟危坐地说:许警官,我就是这种八卦小报的记者,我没犯法吧。他一下子急了,霸道地说:我让你别管你就不许再胡闹了,会真相大白的,这不是你该做的事。我扬扬手中的报纸,面不改色:不仅我想知道,我的读者也想知道。

许沛并不知道,我的读者是指论坛上一大批热烈的追随者,他们随着我的推理近乎疯狂地热捧我。

我给过一家出版社书稿,人家给的评论是不知所云,我被退过无数次稿,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过得很艰难,也很孤独,所以,虚拟世界的追捧让我空虚的心有了少许的安定。我要在许沛他们之前找出真相。

我就住在肖茹的楼下,天时地利人和,我有优势。当我决定半夜潜入肖茹的房间时,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,我和曾经疯狂收集高跟鞋的肖茹一样,是一个偏执狂。我无法容忍自己发现破绽后还被蒙在鼓里。

我偷偷看过许沛密封的尸检报告,在肖茹的脚心,有一小块发焦的皮肤,那是肖茹致命的死因,她是在几秒内,在强电压下触电身亡的。许沛唯一违反职业道德的是在中午休息的那一个半小时内,他对我劝说无果后用嘴封住了我的唇。我们在小包房内反锁上门,我用更热烈的回应让他瞬间迷醉,许沛慌乱地去洗手间整理衣服的时候,我偷看了那份报告。

我在想,程昱,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受害者,从头到尾的受害者,因为我对许沛隐瞒了一个重大的事实,我曾经截获过一份程昱与肖茹的荒唐协议书。

我听程昱说,那天是他升职的日子,会参加公司的酒会,肖茹那天下午,正是为了熨烫他参加宴会穿的西装,那是一套阿玛尼的西装,程昱是消费不起的,但肖茹喜欢那个牌子,是他结婚时穿的礼服,很适合升职的场合。

22号晚上要穿的衣服,为什么会在18号下午就开始熨烫呢?我推算了一下时间,如果肖茹不出意外,22号她会在家的。虽然老婆死了,但生活仍然要继续,尤其是升职宴会,当然要出席参加。

所以今晚的楼上邻居的房间,空无一人。我想象着肖茹倒地时的神情,甚至没有一丝痛苦,来不及任何反抗。她一定是到死的时候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。我反复琢磨着那份协议书中的语句。

我知道程昱那天晚上到我房间里想找什么。一个星期前,我听见楼上在吵架,我走到阳台上,准备破口大骂,但忽然楼上就飘下一张纸,我第一反应是迅速接住,转身进了房间摊开看,这一看差点把我呛到。是一份保密协议书,大致内容是:妻子必须履行每个月和丈夫过两次夫妻生活的义务,次数本月没有用完可以累积到下月,否则罚款500元,丈夫不得过问妻子的私生活,妻子每月支付丈夫800元还贷,直到房贷还清,双方不得离婚。

真是啼笑皆非,很明显,无能的程昱容忍漂亮的肖茹有情夫的事实,而且允许妻子的情人偶尔到自个家中过夜,那一次我上楼和肖茹吵架,看到的正是肖茹的情人!

我一直觉得那个男人有些面熟,最近一次电路抢修时,我歪着脸看了那个男人半天,背后嗖嗖冒出了冷汗。

我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,忽然,一双大手从背后揽过,我的头向后仰,这双粗糙的手死死地捂住我的嘴

感觉到自己骨头在咔嚓作响,我绝望地扑腾着双手。手机在口袋里猛烈地震动着,只觉得自己气息越来越弱,门突然被撞开了,首先冲进来的是许沛。

男人被压制在地板上,许沛走过来,狠狠地说了句:笨蛋!我看了一眼地板上的男人,舒了口气。

许沛的手机里躺着我的短信:沛,我觉得凶手可能是小区的电修工。电修工叫马林,一年前与肖茹开始地下情人关系,后来发展到明目张胆,警方在马林的住处发现了大量的高跟鞋,正是肖茹留下的。马林返回肖茹住处要寻找的是一片导电片,他正是在肖茹熟睡的时候将导电片用透明胶贴在她的脚心,连接电源后造成肖茹触电身亡,再布置她意外死亡的假象。原本一切都很周全,但当时肖茹家对面的一对夫妻忽然吵起了架,骂骂咧咧的声音让马林在慌乱中丢失了那片导电片。他知道遗落下这么大的犯罪证据,必须要回去寻找。

至于原因,马林愤怒地咆哮:她简直是一个疯子!一个彻底的疯子!我再也受不了了!看到那满房间的高跟鞋和性感睡衣,以我的职业敏感,我知道马林的意思。

我八卦地冲许沛挤挤眼睛,他却一把将我抱住,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,说:答应我,以后别再这样。

我幸福地点点头,又不安地摇摇头,我无法答应,因为我与肖茹一样,是个偏执狂,我无法容忍自己被蒙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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